布鲁默是从如下的假设开始的,人类对人或事所采取的行为首先基于他们向这些人或事所赋予的意义。电影《妮尔的芳心》的观众可以看出这个假设在电影中具化为朱迪·福斯特的角色引发了她遇到的不同个人迥然不同的反应。小镇警长认为,妮尔是个疯子并建议将她关到精神病院。警长长期忧郁的妻子觉得,妮尔是一个自由的灵魂,还和她一起快乐地嬉戏。医疗中心的精神病主任医师把这个“野孩子”的个案视为创造研究历史的机会,坚持要把她带到医疗中心作为研究对象。台球厅里的一群庸俗的男子认为,妮尔会不动脑筋地模仿她看到的任何行为,因此把她看成容易到手的性玩物。至于发现她的医生——杰里不仅认为妮尔是个正常人,还试图成为她的朋友。妮尔则回报性地称杰里为守护天使。
这些解释中,哪一种才是正确的呢?谁才是真正的妮尔?从米德的实用主义观点来看,答案并没有太大差别。一旦人们把某个情境看成真实的情景,其结果即为真。3在这个故事中,除了杰里以外,所有人最初都把妮尔视为异类——一个可被探索或利用的怪人。
在美国著名制片人简·瓦格纳的女子独角戏《寻找宇宙中智慧生活的标志》(The Search for Signs of Intelligent Life in the Universe )中,流浪女子特鲁迪从无家可归的人的视角来描述人类社会。她的对白强调了互动论的立场,即意义的形成是一个社会化工程:
我相信,我们全都在此时或彼刻
悄悄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是不是疯了?”
就我而言,一个答案响亮地回答:
“是的!”
你正想着:一个人怎么会知道他们是不是疯了?是的,有时候
你并不知道。有时候你在经历生命时会怀疑自己是个疯子,可又从来
不太肯定。有时候你真的觉得自己疯了因为太多人这样告诉你,你是个疯子,你的话与所有人都相反……
究竟,什么是现实?没有真正的现实,一切只是大家的直觉罢了。4
5.2 语言:意义的来源
布鲁默的第二个假设是意义产生于人们彼此的社会互动。换言之,意义并不存在于事物本身,更不预先存在于自然状态。意义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通过协商得来——于是,才有符号互动论这个名词。
作为人类,我们有能力给事物命名。我们指明特定的对象(人),辨别行为(尖叫),将其指向抽象概念(疯狂)。偶尔地,有一个词听上去像是在模拟自然界的声音(如:啪、砰、轰隆),但通常的情况下,我们使用的词语与周边的物体没有逻辑关系。象征符号只是随机的标志。“小猫”这个词本身并不附着小、柔软或可爱的意义。5只有通过和他人的对话——符号互动——我们才能逐步认定意义并发展对话空间。
米德相信符号化的命名过程是人类社会的基础。《圣经·创世记》里说,亚当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所有的动物命名——这是文明的发端。
互动论者声称认知范围取决于被命名事物的范围。语言固然是限制我们的牢笼,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掌握更多的语词来打破它。根据考 SAT 或者 ACT 大学入学考试的经验,你大概能够知道一半的考题都与语言能力有关。测试的题型设置,显然验证了互动论者的观点,即人类智慧借助符号化而具备了辨识绝大多数事物的能力。宝拉自从发现妮尔的个人词汇的范围,就不再认为妮尔是一个无能或无知的人。
符号互动不仅仅是表达智慧的方式,还是我们阐释世界的途径。每个象征符号都是“一种刺激,对人们而言有习得的意义与价值”。6思考一下下面这则故事中让人疑惑不解的地方:
一位父亲跟他的儿子开车前往球场,车子突然在铁轨上抛锚。不远处火车驶来,鸣笛发出警报。情急之中,父亲试着启动发动机,但在惊慌中转不动车钥匙,结果车子被高速行驶的火车撞飞。救护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他们送往医院抢救。父亲在途中就断气了,儿子还活着,但情况危急,需要立即手术。一到医院,儿子立即被推进了急诊手术室。外科医生走了进来,以为是一般的手术。但是,一看到这名男孩,医生立刻变得脸色发白,喃喃自语地说:“我没有办法手术——这是我的儿子。”7
怎么会这样?你如何解释这名外科医生的窘境?如果答不出来,我建议你合上书本,再仔细想想全过程。
这个故事是一本十分有趣的读物中某篇文章的开头,其内容我认为正代表符号互动论的源头。美国著名计算机科学家道格拉斯·霍夫斯塔特(Douglas Hofstadter)提出了这个问题,坚持让读者自己想出答案。他向我们保证一旦我们想到答案就会立即明白其中道理。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在 10 年前,与这里的内容略有出入。我要承认我确实花了几分钟才想到答案。更让我沮丧的是,我的家庭医生是部门同事的太太,我的儿媳也是一位医生。我怎么会上当呢?
霍夫斯塔特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是因为我们使用的语词有缺省假设(default assumption)。这个故事没有提到医生的性别,而且大多数美国医生都是男性,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认为故事中的外科医生也是男性。缺省假设通常有一定事实根据,但象征符号的诡异就在于我们通常意识不到自己在做跳跃思维。除非我们想当然的逻辑被某些明显的差错打断,否则我们每次读到或听到外科医生这个词时都只会联想到男性。更重要的是,我们甚至认为我们思考事物的方式就是事物本来的方式。《妮尔的芳心》中大多数“正常”人正是这样做的。他们为妮尔贴上离奇、怪异或不正常的标签——假定那些与众不同的人都得了精神病。
在本章的第一段,我介绍了电影《妮尔的芳心》的主角。杰里这个名字拼写起来很男性化,但我并没有特别提到这位医生是男性还是女性。如果你是听到而非读到这个名字,那么你能保持开放的意识,觉得杰里(或洁芮)也有可能是位女性吗?如果是这样,符号互动论者将会称赞你说,“干得好!”